我眼眸之中浮现浮冰一般细碎的情绪,讶异地回望晏云,却终究没有异议。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前倾的身子轻轻收回,面色如常,向着众位乐师一作礼,笑容浅淡。
“辛苦各位了,明日圣上与三殿下验收成果,于开战前大摆宴席,鼓舞士气。届时,还要劳烦各位为座上宾客伴奏,协助钟离成全她此生最惊心动魄的朝见。”
她话里话外都隐藏着从容不迫的气息,却无处追寻,我却目色微昂然,微微笑着回应。
“辛苦各位为我奔忙,钟离感激。”
众人散去,我也脱去繁复的舞衣,松了一口气,面色回还,目色沉寂。
晏云率先离去,迈出门槛,她微微悬步,笑着侧脸道。
“苏将军,回见。”
我痴痴望着她稳稳破入天光的窈窕身姿,微微发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简直快要直不起腰来。
在萧遥面前,我是顶天立地的引路人,在晏云面前,我倒被迫倒流成那个还未长大的西戎之女。在这步步惊心的朝堂,在这即将翻天覆地的瑾国,这样的真情,弥足珍贵,聊以慰藉,胜过千万权势资产。
我笑了笑,换上天青色的纱袍,举步离开。曾几何时妄图以先斩后奏之法逃出苏家,在宫中虚度光阴,春月秋风等闲流转,我心难安。
后来我外露杀气,使朝臣望而生畏,交心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而如今我沦为舞姬,看似永无翻身之机,注定庸庸碌碌了此残生,我却涵养生息,蛰伏于烂漫与萎靡的躯壳背后,徐徐图之。
朝堂风向大变,群臣投机,混乱不堪,内忧外患,我i却守住中庸而尽藏锋芒,不曾吐露半分玄机。
我就那样独坐在黑夜里,屏息凝神,冥想天地,放逐心绪,指节缓缓敲打桌面,似乎在等待什么,却似乎只是疲惫而难以入眠。
我静坐一宿,缓缓睁开眼,并不混沌,清明投向慢慢亮起的天幕,听见了门外的传话。
“苏九娘,天亮了,动身吧。”
我不紧不慢地勾起嘴角,抬起眉梢,自言自语道。
“是啊,天亮了,我们走吧。”
东宫易主
推杯换盏之声不歇,大殿之内灯火通明,隔着护城河,还依稀能望见那如白昼般的繁华灯影,歌舞升平。
我在小黄门的引导下去涂脂抹粉熏香更衣,从前到后任人摆布,一声不吭。晏云望了望闭目养神的我,以眼神示意手下人快了手脚,金碧耀目,晃了我假寐的眼,我不悦地陡然睁眼。
动作之人慌里慌张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结巴道。
“奴婢该死,还请责罚。”
我却一瞬不瞬地望向他,俄顷灼然道,瞧不出愠怒之色。这女孩子面容清秀,身材娇小,却水灵灵的,机巧而善于察言观色,使我联想起那个作别许久的故人。
玲珑她已在城郊安家,我们时常有书信往来,她总是去集市上找那写字谋生的读给她听,然后回信。由于我这颠沛的命运与仕途,我并不张扬,鲜少资助,她也极为剔透,更不愿成为我的累赘或是寄生于我的威名之下,而是勤勤恳恳地早出晚归,替人洗衣为生。
大概活得虽清贫,却也乐得自在与怡然,不温不火,无大富大贵而安定。
思绪回转,我静影沉壁的目光柔和上三分,惴惴不安的丫鬟见我没有不虞,这才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继续捣鼓,脂粉尘烟般层层扑打,质地极好,是清甜细腻的,比我在苏府将就的不知好上多少。
但是太久不曾碰触,还是万分抵触,虽是如此,我还是逆来顺受的姿态,丝毫不露出厌烦的神色。收拾了估摸着一个时辰过去,我愕然望向铜镜里的自己,惊艳至极,与那个满脸血污与伤痕,嘴唇皲裂的自己实在难以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