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O小说网

第 18 章（第2页）

从那段在乐章中不断重复的低音中，他们听到了自己被禁锢的人生。

起初，这声音是是蒸汽机那永不停歇、压榨着他们生命的轰鸣声；是监工那刺耳的、催促他们像牲口一样转动不休的哨音；是资本家和政客们用“勤劳致富”、“美好未来”、“国家荣誉”这些虚无缥缈的许诺，为他们铸造的那名为“希望”的枷锁在地上沉重拖行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沉闷“哗啦”声。

但渐渐地，所有这些来自现实的噪音都开始褪色。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些声音本质都是社会这台巨大机器发出的机械心跳声。

这首曲子像一座命运的节拍器，那贯穿始终的固定低音就是那永不休止的节拍，那冰冷机械的“滴答”声平等地在每一个时代受难者的心上搏动着，让他们的心跳跟随它的节奏共振、同化，最终成为社会机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齿轮。

在这一刻，音乐显然已经超越了阶级。

它不再专属于上流社会。

无论是俯瞰众生的贵族，还是仰望星空的贫民，他们都仿佛在安的音乐里听到了命运之轮碾过灵魂的隆隆之声。

那是一种所有生灵都注定无法摆脱的共同宿命，生于尘土、归于星辰；不可言说、不可抗拒、不可逃离。

在被观众簇拥着的舞台中心，聚光灯的中央，安缓缓地站起身，那刺目雪白的光线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她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些仿佛永不停歇的掌声与欢呼声——

她又一次用她的音乐征服了所有人。

然而，那双如同蓝宝石般澄澈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而是显得空洞无比。

她知道，她应该一如既往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向着台下那片为她而疯狂的听众们鞠躬、谢幕，然后带着得体的微笑退场。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了。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变得如同木偶般僵硬。

那持续了数月之久的丧失才华的恐惧、用药物透支生命和通宵赶稿所留下的精神创伤、和哥哥之间那因不被理解而产生的摩擦矛盾、她本身的完美主义导致的沉重焦虑、全情投入这场演奏所带来的巨大消耗，以及此刻，台下那数千双眼睛里的狂热追崇……

所有这些压力、焦虑、痛苦与消耗，终于都在都在这一刻汇聚到了同一个临界点，将她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平衡彻底打破了。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那些震耳欲聋的赞美声在她耳中扭曲着，最终汇入了脑海中那片永不停歇的呓语里，融合成了尖锐而刺耳的声波，在她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像是将一只灵敏的麦克风猛地凑近了功率开到最大的音响。

那是一种毁灭般的啸叫，直接在她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上近乎疯狂地振动着，盖过了掌声，欢呼声，盖过了她自己的心跳……直到盖过了一切。

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由纯粹的高频噪音构成的纯白地狱。

安没有谢幕退场，而是重新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她的神情如同梦游一般，又有着近乎虚幻的空洞。

那双蓝色的眼睛失焦地凝视着前方的虚空，似乎穿透了剧院的墙壁，看到了某个更为遥远而恐怖的世界。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演出还没有结束。

她还应该……再弹一首。

看到她的举动，整个沸腾的剧院奇迹般在短短数秒内重新恢复到了绝对的安静。

所有人都面带微笑，以为她被他们的热情所感动，决定给予一份额外的恩赐，加弹一首安可曲。

人们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段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