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之行定在了夏至这日。
太后到底顾及面子,除了属意的那几门娘子,又叫了几名朝臣随驾,其中就包括茂郡王的次子钟攸。
这厮依旧是那副纨绔嘴脸。不过,延安之行到底是给他留了些许阴影。此番随行,他一改往日缠郎逗君的作派,倒是将注意又落回车帷里娇声阵阵的小娘子。
林扶风马性不佳,便随妹妹林扶柳共乘一车。此次避暑林扶柳并未被太后点名,只她心中惦念着孟珏,这才磨了长兄带她前来。
林扶风在外虽被称作“铁铡刀”,在家却着实是个妹控。无奈家中遭逢大难,他又一心扑在复仇,待他终于身负功名带着扶柳重逢京城,却发现妹妹已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
女儿家的事情,他作为男子不好插手,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以,站在林扶风的角度,他倒当真对孟珏存了几分感谢。只是主掌刑狱、见惯人性残缺的他仍有顾虑……
这位新晋公主当真是“好心”点拨,还是“别有用心”?
此番他倒是要好好试上一试。
他没将自己的打算告与妹妹,只是默默将案卷卷宗收进内匣——作为大理寺少卿,他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拿来游戏。
河中的贪墨案,官家本想从李直开刀,拔除钱炳怀这一庞党在朝中最为重要的傀儡。可十年时间,河中府早已是铁桶一片,证明李钱权钱勾结的账本迟迟不现。大理寺虽能逮捕李直,但却再挖不出更多线索。
三堂会审,刑部、大理寺都是庞党的人,李直当堂翻供,将罪名推到通判薛奎身上。随着诸多“证据”相继发现,一桩震惊朝野的赃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了结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谷方雨终究从一片铁桶中撬得了一丝缝隙。
尹户曹,十年来一直负责河中的地方财政,经手过目的账本不计其数。
想要翻案,他们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那位尹姓的户曹身上……
林扶风思忖着案情,丝毫没注意座下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车外一阵嘈杂,林扶风立时回神,将妹妹护在身后。
日影疏斜,姣好的熙光如一匹流光溢彩的缎带萦绕在女子身畔,给她本就玉色的面容镀了层月蕴轻鸿的缥缈。或许是为了接驾,今日她难得着了件凤青翟衣,配上额间的垂珠点翠,真是国色芳华,贵气难当。
见到那人,林扶柳眼前一亮,登时便要出声,可林扶风却一把拦下了她。顺着哥哥的目光,林扶柳这才看见,立于孟珏身前被其光华所覆的两人。
“珏娘……”也不知这半月周氏经历了什么,从前视孟珏如蛇蝎的人今日竟一脸讨好地看着她。“你一人在这荒郊野外住着,也不知习不习惯……”
“是啊。”周氏的开场就连平娘都觉干瘪,连忙接过话来。“记得你儿时最爱吃大娘贴的米饼子,这不特意给你带了一篮。”
经平娘提醒,周氏这才想起挎间的竹篮,忙一股脑儿塞给了孟珏。熟米的气息扑面而来,悠悠长长地似要将她又带回那些饥寒交迫的漫漫长夜。
周氏恨不得她死在镜园,素日能有些剩菜剩饭于她们已是大幸。可她与墨竹箐兰都尚为年幼,那些残羹又哪里能填饱她们的肚子,所以半夜去厨房偷食也是常事。偶尔能从煤灰中掏出几张米饼,有时……也会被起夜的婆子发现,按在地上一同毒打。
也许周氏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爱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口腹之欲,而是天底下最最普通对她又弥足珍贵的舐犊之情。
只是现在的她已再不需要了。
孟珏将竹篮又递还给周氏,面上并无周氏期待的那般欣喜若狂:“周氏,该说的上次本宫已与你交代分明。如今你与本宫不过陌路人,你也不必勉强自己在本宫身上多费什么功夫。今日是贵人驻跸的日子,你若再纠缠不休,本宫只好叫侍卫来处理此事。”
“你怎敢!我可是你阿娘!”喷香的米饼跌落在地,周氏惊怒交加。“你这般攀龙附凤捧高踩低哪配作一国公主?”
“阿娘?”孟珏原本要走,听到这话又顿住了身。周氏自以抓住了孟珏的把柄,声势不由高涨。
“我朝历来以孝治国。你这般忤逆不孝,若是被太后知道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