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在洛水踏入后山之时便觉察了出来。
他近日来本有些烦躁,皆因为青俊愈发叛逆。虽说他心下清楚,不可能一直拘着青俊,不许他去见那契约之人,可没想到它不仅日日急着往外跑,哪怕回了后山洞府亦不愿意见他。
这“后山”之地颇为广阔,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岭”。除了弟子常活动的一峰一溪之所,主体山林绵延,然神兽体型巨大,于是这后山于他父子倒确如人类洞府一般。
可自从青俊日日不见影子后,青言终于觉出了此地空旷:往日二者一同巡山,虽有些寂寥,却并不孤独。
现今青俊不愿呆在后山,只愿意同他那契约者一处。虽每每回来总是抱怨,说他那契约者无趣得很,铁石心肠,可那话中飞扬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
青言初还顺着儿子的话,劝他留下好好修炼,可几次之后,便发觉出来,后者的心思已是不在此处了。
——显然,比起那个契约者来说,他这个父亲无趣极了。
青言不知如何便想起了那个契约之人:
所谓“同心之契”,贵在心心相印。若两边都放下了,那契约自然也就消散了,这也是他初发现身上契约时,不十分慌张的缘故——更何况他确实对那梦中之人一见倾心,得了同心之契自是欢喜非常。
前些日子他几乎已经确认了“那个人”的存在,后来也大约知道她应是无恙的。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便再也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了。
他努力寻她,甚至掩了身形气息,几次偷偷在夜里去往天玄主峰附近,试图唤她,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三番两次后,他终是慢慢领悟了些:
所谓“两心相知”,大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初是不甘心的,可到底不再年轻天真,时日稍久,便想起了一个词——“露水情缘”。
所谓“来如春梦多几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大约是他当真太过无趣,连梦里也未能让那人快活,所以一夜过去,任是多少两人间有情热甜蜜也散去了。
再瞧青俊对他也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青言便觉得,这般推测实在是再合理没有,于是只得掩去心头酸涩,只得自行担了这巡山之责,也不愿去想,何日心头余火散去、同心结消。
冬季寂寥苦寒,几番下来,青言逐渐沉静下来,连寻那梦中心心相契之人的心思也淡去不少。
包括今日,发觉有人入了后山、占了他平日喜爱待的那处溪石之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暗中观察。
这显然是个来悟道的弟子,修为不高,观气澄彻——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注意,暗中回避了。然还未深入后山多远,便觉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来,正是青俊。
青言到底记挂着儿子,亦有些奇怪:这如今弟子听讲时分,它应当同它那契约者一道,如何就回得山来?
结果寻着那气息过去,恰好便看见那人被青俊突然发难撞落水。
青言第一反应便是去救,然不一会儿,就见到那弟子抱了青俊上来。
他心下一惊,顿觉蹊跷:如何撞下去的人又活动了起来?最后昏迷的还是他那儿子?
到底青言前阵子吃过亏,明白人类多贪婪狡诈,当即想上去将儿子抢回。然方一现身,便正巧对上少女那双望过来的、略显惊惶的眼。
也就是这一望之下,不知为何,青言便觉心神恍惚,到了嘴边的冷斥,亦生生收了回去。待得理智回来,心头便砰砰跳了起来。
然他到底理智还在,兼之觉出青俊那边的动静,想了想,便暗中先借着那契约唤了声。
不想对方毫无反应。不仅如此,似乎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青言当即大失所望:契约尚在,除非是铁石心肠,或者是道心澄明,毫无私欲,断无当着面也心绪毫无触动的理由。
便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青言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于是他定睛再看面前人,似乎又无了方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