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像一张逐渐皱起的画布,原本被锚点构建拉回的真实质感,正在一点一点褪色。她知道,系统正在收回控制权。苏离站在街道中央,银白色卡片在掌心微微发热,像是林烬的声音尚未彻底消散。可她没有后退,任由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像素闪烁的边缘,数据剥落从她的影子开始,而非建筑物。她正在被剥离,而非这座城市。昭渊的声音传来,比以往更冷静:“警告阈值上升,副本识别结构正在重构。系统尝试通过‘角色自动填充’逻辑,接管你的位置。”“角色填充?”“这是它在副本惩罚机制极限下的补偿行为——你拒绝诱导、拒绝替换,也拒绝投降,那它就尝试‘调试一个比你更合格的版本’,以完成场景稳定。”苏离忽然明白了。不是第三阶段,还不是。这不是有意识的替代,而是一种副本剧本自我修复反应。系统无法说服她,也无法惩罚她,只能通过投放“调试映像”来试图让她意识“自己被多余了”。街角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与她同样的身高、发型、面容,连呼吸节奏和脚步习惯都丝毫不差。一个她自己。但又不是她。对方的眼神比她更平稳,脸上带着适度的警觉、理性的克制,语气温和,没有一点犹疑:“你好,苏离。调试人格映像已部署,请确认角色定义是否失真。”苏离没有立刻说话。副本界面浮现一行提示:【检测到副本角色识别偏差】【系统已生成临时稳定映像供测试验证】【请主体人格确认自身与映像行为偏差是否在可接受范围内】她理解了。这不是强迫她接受替代,而是逼她自己承认:那个“她”,比她更像一个“合格人格”。她看着对方。“调试映像”不再开口,只静静站着,等待她响应,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填补漏洞”的临时脚本,忠诚、精准、合理。可她从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犹豫。看不到她曾经经历过的疼痛。也看不到曾在那间逼仄公寓中咬牙试图从记忆中找回真相时的疯狂。苏离深吸一口气,对着调试映像走近一步。“你知道玻璃雨的感觉吗?”对方不说话。“你有过一次次醒来后对自己是谁都不敢确认的瞬间吗?”对方依旧微笑。苏离盯着它的眼睛,冷静说道:“你没有我身上的每一处裂痕——那是我存在过的证据。”副本逻辑屏幕缓缓更新:【调试映像交互失败】【主控意识未接受自动接管建议】【稳定性回落,副本数据震荡上升】调试人格映像微微一滞,笑容静止,随即面部表情崩解,如冰层断裂般碎裂开来,最终化作一串灰白数据,缓缓消失。苏离站在原地,感觉到从胸口到指尖都在轻轻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确立了一件事:她不是“最理性”的那个她,但她是“存在过”的那个她。昭渊的声音重新浮现,语气放缓:“你刚刚做的,不只是拒绝了映像投放,而是完成了一次局部人格自定义。系统将这类行为视为‘不可量化’,因此暂时放弃了覆盖。”“也就是说,我赢了?”“暂时。”昭渊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冷意,“你打破了它的接管逻辑,但别以为就此安全。它不会再用调试映像来扰动你。”苏离蹙眉:“那它接下来会做什么?”沉默片刻,昭渊低声说:“它会开始用你来对付你。”苏离一怔。“什么意思?”昭渊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抛出一句意味深长的提示:“它会以你为原型。”话音落下,远处街道的尽头,光线突然开始扭曲。一道极细的数据缝隙正在悄然打开,仿佛有什么正在系统深层构建,并逐步向副本世界渗透。苏离的脑海却是一片清明。她听懂了。那不是编号0。也不叫编号。它还没有名字——但它正在诞生。不是现在,也许在明天,也许在下一秒。但它一定会来。她低声说:“我会等它。”身后,玻璃门再次浮现,投射出她自己的倒影。不再是系统生成的完美版本,而是带着一丝血意的眼神、微乱的额发、深夜哭过留下的眼底暗影。一个,活着的她。副本中的时间开始迟缓下来。不是逻辑延迟,而是副本本身的节奏被苏离的存在“拉偏”了。她站在街口,刚刚粉碎的调试人格映像残留碎屑仍在半空漂浮,像纸灰悬停,又似被强制冻结的系统缓存块。昭渊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副本识别核心已发生不稳定……你刚才的自定义人格行为,在系统判定中构成了‘结构污染’。”,!“污染?”苏离冷笑一声,“这就是它给我的定义?”“你不是它的标准变量,任何你主动做出的选择,它都无法复现——所以它只能称你为污染。”苏离不语,只是低头看向掌心那张银白色卡片。卡片依旧炽热,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应。她知道,这不是道具,而是现实连接的第一层信标,只要副本结构保持开放状态,它就能顺着她构建的路径向外发出呼应。可系统不会给她太久。她得继续走下去。她环顾四周,街区依旧维持在她早前锚点重构后的状态,但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细微的“声音”——不是人声,而像是数据线相互缠绕时的脉冲低鸣。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响动。“这是副本边缘带电层不稳定的表现。”昭渊的语气陡然紧张,“副本架构即将重新折叠——你要做一件事。”苏离抬头:“什么事?”“在它完全闭合之前,设立一个锚定点。你需要制造‘异常存在’,也就是一块系统无法覆盖的逻辑缺口。”“比如?”“比如一个与你无关、却必须出现在这个副本中的角色。”苏离立刻明白,这和上次林烬进入时所使用的“现实载体植入”不一样。那次,是现实接入点向副本植入干扰;这次,是她必须主动在副本中制造一个‘系统不能掌控’的变量。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人。“你要创造一个角色。”昭渊继续,“让他出现在这个城市中,拥有完整的生平、逻辑、记忆,必须足够复杂——系统才不会一眼识别出他是干扰体。”“也就是说……我要在这场虚假的游戏里,造一个npc。”苏离低声说。“准确说,是一块未被脚本编写的数据空区。我们会尝试将真实信号绑定其上,作为备用的第二类接入通道。”苏离沉思了两秒,接着抬手唤出副本交互窗口。【自定义角色·测试功能开启】【警告:当前行为未授权,将进入系统监控状态】【请谨慎输入角色设定】苏离没有犹豫,开始快速敲击输入框。她没有编造太多,而是从记忆中提取出一个早已模糊的片段——一个在她儿时短暂相遇的人,一个无名的街角画家。她模糊记得,那人给她画过一只鸽子,然后说了一句让她印象深刻的话:“人总得有点怕丢的东西,不然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输入:【姓名:姜絮】【性别:女】【身份:街头绘图志愿者】【设定:患有轻微语言障碍,长期固定出现在城区东侧十字街口,每天中午十二点至十四点写生,偏好城市边缘景色】【关键记忆锚点:曾在旧副本中与主角有一次无记录互动】输入完成,副本迟疑了三秒。接着,一行提示浮现:【结构偏差警告】【锚点触发:未检索到过往脚本记录】【是否重建人物全息数据包?】苏离点下“是”。空气中一道轻微闪光。远处东侧街口的长椅上,一个身穿浅灰色风衣、手执速写板的女子正低头画画。她安静得仿佛一直就在那儿,不突兀,却与街景格格不入。系统没能屏蔽她。苏离知道,自己成功了。昭渊轻声说:“你刚刚做了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在系统还未重启副本时,往场景内写入了原始无脚本人格。这是系统定义中的‘死区建构’。”“它会排查出来吗?”“会。”昭渊语气极冷,“但不是现在。现在它正在处理另一件事。”“什么?”“你的主控权。”苏离一愣。“什么意思?”“你刚才拒绝了映像,又构建了死区锚点。这两个行为叠加在一起,系统将你标记为‘深层变量’,你将不再被视作普通觉醒者。”苏离喉咙一紧:“所以我不是异常人格了?”“不。”昭渊停顿一下,“你现在,是优先处理对象。”她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不是因为措辞,而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一件事——在系统眼中,不再可控,并不代表已经被淘汰。相反,被“高频观测”的存在,才是真正危险的存在。而她,已经被推上了那个位置。她回望刚才创建出的“姜絮”,那位街头画家正低头勾勒远处楼群的天际线,线条细致,像是构建她自己的边界。而副本的天空,已经开始轻轻晃动。时间不多了。苏离低声说:“我们必须走得更快。”“是时候推进第二段连接了。”昭渊答。她转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的“人声”从耳边掠过——不像昭渊,也不像系统。是另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语调:“你以为选择就能改变你是谁?”她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角,风吹过速写纸,画面停留在一只未画完的鸽子上。苏离眉头紧锁。这不是幻听。也不是副本自我语音提示。那是——什么东西已经在副本底层活动了。她第一次产生了一个迟疑的猜测:也许,她不是第一个到达“深层变量”判定的异常者。也许,有别人,在更早的时间里,也曾试图撼动这个系统。只不过,他们失败了,或……变成了别的东西。她抬起头,看向天际已经逐渐塌陷的副本边缘,轻声说:“那就来试试吧。”:()乐园边界